懷 念 蕭 滋 老 師 ─ 和藹的樂壇巨人 蕭滋博士 ─

 

 

  我的一生中有三位我感激不已,而且賦予無窮敬重與敬愛的恩師,其中一位是我最懷念的一位,也是在做人與對音樂的執著度上影響最深的一位,就是蕭滋教授,假如人生有機會實現不可能的願望是,我想其中之一就是想再次見到蕭滋老師,當面感謝他的教誨,希望他能以我在音樂上的些微成就為榮,讓他一開老懷。
  我跟蕭滋老師學指揮的時候,我先前在國防部示範樂隊擔任過許多編曲與譜務的工作,在大學時擔任過台大管樂團的指揮,擔任林光餘老師的助理,可是這些經驗都只是臨場動手比劃而已,根本對指揮沒什麼基本的理解與訓練,根本弄不清楚指揮是怎麼一回事。由於當時擔任台大交響樂團的指揮,因此迫切的需要在指揮上多學一些,以便能夠擔起這工作,在游老師與當時的朋友(她也是蕭滋老師的學生)雙重的建議與推薦下,我前去拜訪蕭滋老師,請求他收我為門生,教我指揮。
  蕭滋老師當時只問我手裡頭有沒有一個管絃樂團,因為沒有樂團是學不了指揮的,我回答他說,現在正在帶台大的管絃樂團,所以蕭滋老師當下就決定收我為門生,每次上兩個小時的課,這讓我為之高興不已,畢竟要讓蕭滋老師收為門生是一件不太簡單的事。在隨後的上課中,我逐漸有機會理解到蕭滋老師的音樂理念與指揮觀,而更重要的是,我有機會領略他誠懇仁慈的做人風格,至今對我仍影響不斷,讓我懷念不已。
  在我的印象中有幾次的課以及幾件事仍活生生的活在我腦海中,其中之一就是蕭滋老師自備每首樂曲的總分譜,將每一個他的詮釋所需要的細節、弓法、發音方式、多增加的漸強漸弱、多增加的發音與重音效果,都清楚的記載在分譜上,讓管弦樂樂手有所依循,而不是像我們這些年輕一代百貨公司、辦事員型的指揮,偷懶的用一些練習方法,或者用一些「形容詞」來指示演奏,而不花工夫釐清自己的音樂理念,忠實執著的推敲出每一個大環節與細節之間的關連,將音樂做出最傳神的詮釋,這種工夫至今仍讓我佩服不已,令我為之汗顏。
  我是在服完兵役之後的那一年間跟蕭滋老師學指揮,剛開始上課時,每次上兩小時,鐘點費對於我來說是一筆不小的負擔,在上了幾次課之後,有一天在我付學費給蕭滋老師的時候,他突然抽出來其中的一半遞回來給我,並且說:「拿這些錢去買樂譜,做指揮的需要不少樂譜」,並且告訴我以後只需要給一堂課的學費,另一堂課的學費,讓我拿去添購樂譜,這讓我感動不已,蕭滋老師總是這麼的照顧學生,而且念玆在玆的就是音樂,這與當今把音樂當作生意、工作的切入點完全相反,思之仍令我感念在心。蕭滋老師曾經對我說:「錢不是一切。學生付錢只是支付老師這幾小時的工作,但是它並不意味著尊敬,用錢是買不到尊敬與愛的,而人生沒有敬與愛將是失敗的。」蕭滋老師的這番話,至今仍是我的座右銘,再三提醒我,面對學生、面對愛樂者、面對每一個賺錢的機會時,我都會衡量再三,提醒學生說,這是我的鐘點費標準,但是每個人家庭狀況不同,有多少錢付多少錢,不必勉強,假如你付不出來,也不要不好意思告訴我;畢竟,以前蕭滋老師如此的待我,我今天也應該如此的對待我的學生以及所有有心親近音樂的人,我想這該是對蕭滋老師的恩澤最好的回報吧。
  普通我跟蕭滋老師上課的方式,就是我彈奏他指定樂曲的總譜,由他指揮,我觀察他的指揮動作,問一些問題,然後輪到蕭滋老師彈奏,我指揮,由蕭滋老師糾正、釐清我的動作與音樂之間的關連。當時經常有聽沒有懂,只知道依樣畫葫蘆,現在想起來實在仍後悔不已,否則應該可以跟蕭滋老師學到更多的手藝。有一次為了速度的問題,我跟蕭滋老師說,唱片上的速度是這樣這樣,蕭滋老師就當場舉了與這段音樂相似、相關的,由這作曲家與其他作曲家寫作的其他段落,作為例證,說這些音樂的速度都是一模一樣的,不可能是唱片上那些指揮的速度,並且指著樂譜說:「你應該學習閱讀原版,而不是聽翻版」。這對我來說真是當頭棒喝,顯然,我只是在模仿抄襲,而蕭滋老師則深入的理解每一個環節,重新吸收領悟後,再傳神的傳遞出作曲者的原意,這種功力讓我佩服的無以復加,至今我仍以此為規鎳,勉勵我自己,並且教導我的學生。
  有一次在我跟蕭滋老師學了一陣子之後,蕭滋老師突然對我說,你跟陳(秋盛)老師打個電話,跟他提說我想去指揮,以便讓你有機會觀察學習排練的方法與技巧,結果我一時沒聽清楚,結果打電話給張(大勝)老師,詢問他這可能性,過了幾天,蕭滋老師問我說,怎麼張老師突然想請他吃飯,我才知道弄錯了,不知該怎麼收尾,結果還是麻煩蕭滋老師親自出馬,才將他這個笨學生的連絡錯誤加以導正,雖然蕭滋老師無任何責怪之意,這還是讓我自覺丟臉無比,笨到家之至。
  蕭滋老師告訴我說,他的指揮其實沒有真正拜過什麼名師,只是當他在開始指揮之後,有一次陪指揮大師馬勒的傳人布魯諾‧華爾特(Bruno Walter)散步時,當面跟他請益了好幾個小時,因此得以一窺指揮的堂奧;也的確,從馬勒一脈傳承下來、以音樂藝術為至高生命使命感的理想決定了蕭滋老師的人生氣度,而指揮正是這種人生氣度的體現,而動作只不過是這種人生與藝術理念的傳達工具,用以實踐這人生理想,他還說:「右手是拍子,左手是心,你必須要能夠用左手傳達出你的心」,他還說:「所有的指揮都需要從很差的樂團開始,你根本無法求得完美,但是這就是人生,一路上追求完美,可是多半時候無法達到完美之境,但是你會因此磨練而進步,日漸的接近你心中的完美之境,假如有一天當你有機會站在維也納愛樂面前時,你自然才會有機會與才能到達完美之境。」
  1986年學成回來進入聯合實驗管絃樂團(國家樂團的前身)服務,馬上就投入工作,還來不及去看蕭滋老師,蕭滋老師就已經過世,那時只覺得一定要為蕭滋老師作一些事,因為剛好當時在跟華視合作,報導聯合實驗管絃樂團的成團首場音樂會發表,就跟名製作人陳小姐提起此事,跟他說蕭滋老師是何等重要的音樂家,在台灣耕耘多年,假如沒有了他,台灣音樂界不會有今天的局面與成就…。我記得,她當時只淡淡的說:「陳先生,做電視節目是需要畫面的,人死了是沒有辦法弄到足夠畫面的」,這讓我shock不已,但是後來經過一番說服,最後這集紀念節目在華視上播出,讓我高興不已,說實在的,跟蕭滋老師學指揮雖然只有短短的幾個月的時間,但是對我一生的影響至今不滅,慚愧的是沒有更多的機會,從蕭滋老師那兒得到他指揮方面的真傳,由我來述說蕭滋老師在指揮方面的成就,很可能流於皮毛,但這是我唯一能對蕭滋老師表達我敬意與真愛的方式;一個人能夠常存在愛他的人的心中,令人久久不忘,讓愛他的人們無怨無悔的為他付出,這該是人生至高無上的幸福與成就吧!
  我心甘情願的為蕭滋老師做了一件事,因為我真的對他敬愛無比,能夠為所愛的人做一件事,不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嗎?
  蕭滋老師,您真正的讓我懷念不已!

陳 樹 熙

( 錄自「每個音符都是愛-蕭滋教授百歲冥誕紀念文集」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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