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句話說:「狹隘心智所談論的,只關於『人』;一般心智所談論的,只於『事件』;然而,偉大心智所談論的是關於『理念』的。」
從蕭滋博士所遺留下來的文稿中,可看到一直縈繞於這個偉大心智中的,似乎只有「理念」,還有對於「理念」的看法。而且,這個就像個「胃」一樣偉大的「頭腦」,總是不停息的消化,不時將這些理念、看法,重新消化,融合,再形成新的構思和觀念。這些遺稿,讓我們看見了一個超乎尋常,廣泛涉獵,浮士德式著迷,對宇宙現象與生命哲理迫切追尋、探索,並深刻思慮的偉大心智。這是一種讓空間與時間表層分類都解體的「原始探索」!
「許多世紀以來,學者們一直思考著語言的奇蹟。語言是如何形成的?為甚麼?來自何處?聲音、音節、字、句是如何產生的?究竟是什麼,讓這些真實語言的終止式,承受著感官上巨大無限力量的無止境重擔?是「文法」嗎?當然了!是「文法」,它是西方語言的根據。以前曾經有過某些語言,或者,在此地,遠東地區-仍然在有些語言中,並不具任何文法,也無性別之區分…。然而,據我所知,並無任何一種語言沒有「數目字」的。
而此顯然,所有語言是以「數字」為其相通的「據點」:所有人都攜帶十個基本數字,在手上及腳上,還有一個頭,兩隻手臂,兩隻手,兩條腿,兩隻腳,二十四根肋骨,三十二顆牙齒……」。
(取材自《語言的奇蹟》《Das
Wunder der Sprache》)
蕭滋博士對數字的著迷是癡狂的,他解剖、推理,分析各種有關數字的現象,甚至寫了幾何學導論,對幾何學裡的各種基礎素材作了詳盡的論述,並且,例如:「數字的靜止與動作」、「重覆」、「反向」、「比較」、「分配」、「自我重覆」、「解說」,以及「重覆的程序」、「自乘」、「根數」、「長度」、「長度的結構」、「點與小數點」……等現象,甚至,連「無量數繁殖」都成為了思考後記載出的文字。
蕭滋博士對生活中的所有現象,與對於「數字」的探索,都是一種無目的思考,一種內在的思維。所有以德文寫出來的文字,絕對只是一種從未曾想過要公開發表的思路記載,特別是日記式的手稿,看來就如一位魔法大廚師的材料與想法。所有如:科學,數字,神秘學,幽默,音樂,和個人經驗等等的素材‧‧‧‧,都能隨時被這位偉大廚師用來調配出各種奇特的料理。一些對我們這一代人都早已陌生的創新隱喻方式,其實就是形成這些理念的真正基石。
例如:「弱上拍=經歷」或是「幽默=回聲」……或是「光、聲響、壓力的姿態」……
「字母」,「數字」,「聲音」被視為是神聖的,並能帶來安寧,(德文Heilig意為神聖,Heil一字又意為安寧,治癒),是極寶貴的天賦之物。
此「三合一」基礎,為畢達哥拉斯、阿基米德、及歐幾里德之數字象徵主義的出發點,一直到巴洛克時期結束為止。在藝術領域中尤其被廣為提倡,在音樂中,我們可從巴哈作品裡體會到,於此,他所達到之不可思議的顛峰境界。
經由古頓堡(註:Gutenberg,活字印刷之發明者)在1450年時字母被習俗化了;而音樂的記譜則大約在1500年時,由於小節線的發明也慣例性的被採用了,而也大約在這個時期,由於預想數字「零」的引入,小數點開始實行了,而「零」本身奇特的無值容量,卻擁有了一種未曾預期過的潛力。」
註:畢達哥拉斯(Pythagoras,希臘哲學家,及數學家,公元前582~507年),阿基米德(Archimedes,希臘數學家,公元前287~212年)、歐幾里德(Euclid,希臘幾何學家,公元前300年)及古頓堡(Gutenberg,活字印刷之發明者)。
(摘自《Namen and Initiale》《名稱與起首字母》)
由此可知,為何除了音樂以外,「數字」,「語言」,在蕭滋博士的思考中佔有如此重要的地位。
值得我們注意的是,蕭滋博士是在紙張上思考的。一些用手寫的文稿,並非琢磨完成的作品,而是一種以最原始面貌呈現出,仍然混亂無序的思緒。蕭滋博士為一位無時無刻不在探索,知識淵博的全能音樂家;也可能是一位歷遊各地,文藝復興時期藝術家的化身。正因如此,他能從原始不羈的自由中,建立起一種有序的紀律。鋼琴家、作曲家、指揮家、科學家、教育家的各種身分與角色,隨時都為音樂的理念而工作,並侍服於其下。
「我們要如何,或者怎樣開始看一本,開頭還被包覆在黑暗中,而結尾尚未知曉的書?你看,我尚未開始,卻已經起始了:以一個疑問起始的;正是!以一個『如何』的疑問辭。我對自己以一句『或者』做了選擇。
問號是,如所有字母與數字一樣,立著的,但卻飄浮於一個點上方的記號……而且明顯的,早在開始之前,它就已經執行其選擇了,而這也正是為何我能以「如何」一字擊中它的原因。」
(摘自《Aller Anfang》《所有的起始》)註:此文主要以德文中的同義字Anfang與Beginn<起始,開始>為思考內容。
經由這些自由的思路,文化差異的比較,蕭滋博士所嘗試的,並非訓練學生成為單純的鋼琴家,而是將文化的深刻性與人性的基礎傳授給學生。他不會只讓學生彈奏一些炫技的大曲子,他嘗試著讓學生們擁有音樂家們所需要的基本音樂技藝,如音階、終止式、和聲、琶音……等等,進而認識重要的經典作品並體認音樂的本質。
蕭滋博士曾經說過:「台灣讓我想起從前的奧地利。」這說詞相當奇特,然而的確,蕭滋博士眼中所能看見的,遠比今天我們眼中所能看見的,多過許多。
而他也非常嚴肅的看待自己在台灣的藝術性使命。雖然,當年,學生們對蕭滋博士語言及思想上的暸解,可能不及萬分之一。然而,一位全能藝衛家的典範及精神,卻能夠滲透至人心深處的。
因此,今天台灣的樂壇中,許多重要的鋼琴教育家與指揮家,都曾經受教於蕭滋博士。
然而,儘管外在成功的事業,蕭滋博士仍然無時無刻地思考,哲學性的探討生命存在的本質與意義‧‧‧‧。
「……我在那裡?時間如在飛行中消逝,我幾乎沒注意到它,雖然是花了一些時間將這些想法在紙上帶出。帶出?我一點也沒注意到!為什麼帶出來?我並未在手中抓住任何東西……有的,是一枝筆。可是筆只是寫,它本身並不會帶出任何東西,也不能帶出任何東西。那什麼是『帶出』?什麼是光線,什麼是擺動、振動、光、黑暗、動作、陌生人、陌生物、朋友、敵人?什麼是雷雨、雨,一個湖?什麼是走、吃、睡……?
一個影像有著本身覺察不到的,或是不會覺察到的=已經逝去的影像,一個物體的樣本。我的疑問是針對著這個已經逝去的樣本。
因為,我只在『它』與『文字』交叉時,才經歷得到,然而,我自己卻無法察覺……」
蕭滋博士在生命最終時,他寫下了法國數理哲學家,解析幾何學鼻祖,笛卡爾(Descartes
1596-1650)的一句話“
「Cogito ergo sum.(我思故我在)……」
這最後的一句話,不正印證了這位大師一生中由始至終的偉大志向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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