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我進入音樂系之前,對於音樂的世界,總是一知半解,考進師大音樂系以後,也還認為學習音樂就是學唱「聲樂」和學彈「鋼琴」,頂多再副修個理論作曲或某種樂器就行了,因為當時的課程就是如此,誰唱得好;誰彈得精,他就是系裡、班中的頂瓜瓜之寵兒了,自從我二年級(1963年)開始,上了蕭滋博士(Dr.
Scholz)的「合唱」課後,對於音樂思想和見解,可說完全改觀了,原來「音樂」是如此的精宏美妙,它不能只有技巧的磨鍊;它更需要具有美學、歷史、分析……等理論知識的貫通,才能有圓滿的音樂表現。
Dr. Scholz指導我們「合唱」,可以說就是在指導我們真正的「音樂境界」,他不是只有合唱技巧的傳授,他總是不厭其煩的解說或舉例;深切的闡述樂曲的「音樂性」,我們很容易就無形的進入了廣泛滋潤的音樂中,而有相當效果的表現,說也奇怪,在他那富有神韻和震懾性的雙手揮灑下,本來是很懵懂的樂曲,我們卻很自然的,也不得不心甘情願地隨口而唱,在愉悅陶醉的心情下,那有唱不出斐然之績的。啊!多麼令人崇拜的大師Maestro
Scholz!
那時Dr. Scholz第一次指導我們的樂曲是……整套的莫札特<安魂曲>(Requiem);第二次則是海頓的神曲<四季>(Die
Jahreszeiten),Dr. Scholz指導我們的時候,除了周詳的解說內容;琢磨細節,更在我們每一個人的樂譜上,畫了很多諸如:強、弱、快、慢、漸強、漸弱、漸快、漸慢、重音、斷音……以及各種表情的術語。更在每一個換氣的地方作明顯標示。如此再加上Dr.
Scholz他的神妙指揮,大家都能正確而統一的演唱出來。
那時台北市藝文活動的演出,最好的場地是「國際學舍」(今之大安森林公園西北角),那是一個體育館,當時較重要的國內外籃球賽,都在此地舉行。但對於音樂演出來講,它只是前面有個舞台,演出時再在台下擺一些椅子,談不上有音響效果之考量。Dr.
Scholz有鑑於此,認為一場音樂會的音響效果是最重要的,像體育館這樣的台,只會使好的音響四散流失,演出效果當然就要大打折扣了。Dr.
Scholz認為補救的方法,就是要在舞台的後方加置「音效反響板」,才能使聲音集中而清晰的傳給聽眾。可是在各單位經費拮鋸的情況下,Dr.
Scholz毅然決然的自掏腰包,裝置了較為克難式的「反響板」,果然當晚的演出效果,真的是「不同凡響」。從此我有了一個正確的概念,知道「反響板」的重要性,原來它有這麼奇妙的效用,我常常到處去勸說一些音樂廳,一定要裝上「反響板」,像我們系裡現在的演奏廳,也是我在這種觀念下建議完成的。Dr.
Scholz真可以說是我們樂界使用「反響板」的先驅。
我個人有幸,擔任該兩首神曲(Oratorio)男低音角色的獨唱(Solo)。除了平常系裡上課以外,他都要我們在課外到家裡去上課(當然是免費的)。說也奇怪,在Dr.
Scholz的神奇引導和伴奏下,一首從未唱過的曲子,以一個二年級尚幼嫩的聲樂學生,居然能順利的演唱出來,而且他還能作出「聲樂」的精確指導(雖然他不是聲樂家)此時我才曉得,啊!那原來就是一種教練(
Coach)的妙方。他也常常在休息的時候,從冰箱裡拿出巧克力蛋糕請我們吃(聽吳漪曼老師說,那是Dr.
Scholz最喜歡吃的點心。後來我到維也納(Wien )留學,才曉得那邊的巧克力是多麼的迷人!)我們這些窮困的學生,有這樣好吃的東西吃,真是點滴在心頭,Dr.
Scholz那種對學生的「愛心」,是我永誌不忘的。
畢業後,我留系擔任助教,因為對「合唱」的喜愛,也自然的成了Dr.Scholz的助理指揮,甚至有半年的時間,他還把系裡的合唱課,讓給我去實習。在那段美好的時光下,我受到Dr.
Scholz的薰陶,那是我一生中,建立合唱教學基礎,最深刻,獲益最多的時候,也是我至今永銘不忘的。
Dr. Scholz與當時由美、比留學回國,在我們系裡任教鋼琴的吳漪曼教授(我班上有好幾位同學,都是吳老師的學生)。就是在那段時間裡,迸綻出愛情的火花,結為連理,鰜鰈情深,在樂壇傳為佳話,最為我們系裡的師生們所欣羨。吳老師的尊翁吳伯超教授是我國音樂界的耆宿領導者,1942年擔任設於南京的國立音樂院院長,然惜於1949年國民政府撒退來台時,隨太平輪的沈沒而罹難,是我樂壇之最大憾事。我在師大畢業的第二年(1968年),吳漪曼老師為了紀念其先父的豐功偉業,而將其父之合唱作品:「中國人」、「暮色」、「國殤」……等,隆重演出。Dr.
Scholz將吳伯超教授的作品一一加以校正和潤飾(因為其作品在當時處動亂之時期,有些手稿不甚清楚,甚而遺失)。Dr.Scholz非常的讚賞吳伯超教授之賢才,對於這些作品,他讚譽說:「……諸如吳先生的變化和聲,對位的聲部,擴大樂章若干部份,特別是尾聲部份,往往用堆寶塔式的方法,層層而上,愈高愈緊密,最後高潮頻起,到達顛峰;他的合唱曲都是專為「合唱」與「管絃樂」來創作的,而不用鋼琴伴奏,因為如用鋼琴伴奏,在歌曲中的若干高潮表現時,即或是中型合唱團,都會將琴聲淹沒」。合唱由本系、藝專(現在的台灣藝術大學)、文大、幹校等合唱團演出,交響樂團則由藝專交響樂團(今之國立台灣藝術大學交響樂團)及國防部示範樂隊擔綱,當時師大音樂系尚未成立交響樂團,指揮當然就是Dr.
Scholz,而我個人則擔任助理練唱,和正確之歌詞咬字(吳漪曼老師還特地找了一些有關中國語音學之資料,囑咐我要將歌詞唸得清晰而正確),因為吳伯超教授其歌曲的氣勢磅礡,浩然優雅,十分令人感動,尤其他的「中國人」一曲,就是我在感動之餘,也寫下了我個人認為最滿意的一首歌曲一「台灣人」。
在Dr. Scholz過世的前幾年,他還指導我們貝多芬的歌劇「費德里奧」(
Beothoven Fidelio),有好幾位聲樂家,諸如曾道雄、翁綠萍……等,都來參加,我也擔任了其中絡可(Rocco)的角色。練習了好多次、獨唱、重唱的部份,因此
Dr. Scholz每次碰到我的時候,都乾脆喊我為Rocco了。可惜後來因主辦單位,經費沒有著落,就此「槓龜」了,否則必會造成相當的轟動!
Dr. Scholz是我最懷念且受益最早,最多的一位「良師」,他絕對是一位大師(Maestro)的「良師」,曾經受到其恩澤的學生,不知其數,包括「合唱」、「交響樂」、「聲樂」、「鋼琴」……的學生,他們一定和我都有一樣的感懷和思念。在Dr.
Scholz離開我們16週年的懷念裡,謹以此文,表達我永遠、永遠的銘感和追悼。
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