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 春 風 化 雨 中

 

 

  從踏出校門,投入社會從事音樂工作以來,屈指一數,不覺已屆三十七個年頭了。我心中一直深深感念著兩位恩師,一位是教授我聲樂的陳暖玉老師;另一位就是在音樂界眾人皆景仰,教授我管弦樂合奏的蕭滋老師。
  這十幾年來,我始終有一種強烈的感覺,我認為我們那一代學習音樂的人,相形之下,真是太有福氣了。怎麼說呢?因為當時的社會安定,人心樸實,處處充滿著朝氣,尤其重要的是音樂界的功利氣氛非常淡薄。我們的校長鄧昌國老師,科主任是申學庸老師;兩位年輕有為的音樂家致力推動音樂藝術教育,可謂不遺餘力。學校裡優秀的老師們對學生們循循善誘,而學生們多能虛心的認真學習,師生間的感情彌篤。在那種學風之下,即使是像我這種資質愚魯的人,仍然可以學以致用,受益終身。
  同學們都很敬佩申主任的工作熱忱,在學校經費拮据的情況下,她仍然精心的為學生聘請良好的師資(包括國外的)。有時囿於經費,聘請短期的師資利用暑假上課,其中受益最多的是修習管弦樂的學生。同學私下裡都知道申主任有兩大心願(由學長李明義透露的),一是成立學生管弦樂團,二是由學生們演出一齣歌劇。
  彷彿是為了促成申主任實現她的願望似地,民國五十二年,應美國國務院之邀,在美國教育基金交換教授計劃下,蕭滋教授翩然抵台。於是,學生管弦樂團成立了,由蕭滋老師指揮訓練。同學們對蕭滋老師的印象是和藹可親,風度翩翩,對於能夠有機會接受世界級音樂大師的教導,心中都充滿了興奮。蕭滋老師在上課時,要求是嚴格而細膩的。若是某一個樂句他不滿意時,他會在鋼琴上示範,提供我們參考,他彈奏的樂句美極了。同學們最怕的是他喊: "again!”,因為當他認為某個樂段需要加強練習時,他會在那個樂段的最後一個小節喊一聲:”again!”,於是大家又得從頭開始練習。他一面繞著樂團徐行,一面喊著: ”again! ",時而走上指揮台調整一下速度,處理一下音色,直到他滿意的露出笑容為止。有時,甚至連喊上十幾個"again!”呢!同學們吹得嘴都麻了,拉得手都酸了,仍是不敢鬆懈。練習是辛苦的,也是愉快的,也因此奠定了良好的合奏基礎。我們的進步神速,同學們都感受到蕭滋老師彷彿有一種化腐朽為神奇的魔力。經過了半年多的練習,樂團終於對外公開演奏了幾場音樂會,以專業的學生樂團水準來說,成績當然是出色的,我相信申主任一定會感到欣慰和贊許的。但更重要的是,我們這批學生畢業後,紛紛加入台北市立交響樂團,幾乎都成為各部門的骨幹,在鄧昌國團長多年的領導下,演出成果有相當輝煌的記錄,深獲社會的肯定與讚揚,追因溯果,蕭滋老師實在功不可沒。
  在我讀四年級下學期時,學校計劃演出歌劇。劇目由蕭滋老師敲定,是莫札特的歌劇<劇院經理>。連繫的工作由董蘭芬老師負責,當董老師通知我扮演Buff一角時,我深感惶恐。我認為有許多同學都比我出色,應該由他們來扮演。當我把心意誠懇地告訴董老師時,她微笑地說:「是蕭滋老師選定的。」其實Buff一角是一位詼諧的小人物,而我的個性是有些靦腆的。為了感謝蕭滋老師的愛護,我只有更加用功苦練了。
  記得在那段日子裡,每當蕭滋老師上課時,心情總是格外的興奮,間或準備其他的歌曲,厚顏地請蕭滋老師為我伴奏,他也不以為忤,欣然地接受。他的伴奏真美,好像在唱歌,激發我強烈的歌唱慾望。我這一生從未遇到這麼棒的伴奏,深信終我一生,永遠是一件最美好的回憶。準備了將近一年,<劇院經理>終於上演了。那夜,國際學舍裡坐無虛席,還有許多站票呢!蕭滋老師神釆奕奕的站在指揮台上,他的指揮棒左右了台上台下每個人的心。演出相當轟動,是一次非常成功的演出。
  往事如煙,多年後吳漪曼老師告訴我,蕭滋老師在生前有時會模仿我扮演Buff時的詼諧動作,而為之莞爾,那時我的內心真是感動,蕭滋老師仍然沒有忘記我這個渺小的學生。可是,吳老師您知道嗎?我多麼地希望蕭滋老師依然健在,如果再能指揮一場<劇院經理>,我自信一定會比以前演得更好,唱得更好,讓他老人家更滿意更開心呢!
  今年適逢蕭滋老師百年誕辰,深信大家仍記得這位對台灣有巨大貢獻的大音樂家。遙想當年,蕭滋老師千里迢迢的來到台灣,將他的熱情與歲月完完全全的奉獻在這片土地上。他引領我們面向世界,開拓我們對浩瀚音樂的視野,他教育我們如何去分辨音樂中什麼是高雅音色的甜美,什麼是磅礡力度的雄美;他啟迪我們如何去探索及感受音樂中情感的深刻內涵。我們由衷的懷念他、感謝他。但,我們該如何以最好的方式來紀念他呢?
  行筆至此,閉目暝思,想到在這世上,沐浴在蕭滋老師春風化雨中的人何止萬千。頓時,老師的形象如巨人般的在心中冉冉升起,他那親切的笑容更顯得光風霽月。我深信許多他的學生,都默默地從事傳承的工作,我也忝為一員,附隨驥尾。蕭滋老師,我們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,請您相信。

倪 學 銓

( 錄自「每個音符都是愛-蕭滋教授百歲冥誕紀念文集」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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